忽然远远地传来劣质摩托车的“喘气声”，接着一束强光从公路拐弯处撕开了浓浓的夜。他脚边的白狗被惊醒了，“嗖”地一下蹿到大门口叫个不停。
“回来，蠢熊！回来！”他高声喊道。
突兀的犬吠声中，他看见那辆摩托一路颠簸着经过门前，后座上还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不一会儿，围墙外边响起了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窸窸窣窣的，像厨房里翻碗柜的耗子。
“啊……你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你不是想吃这些嘛，我就买了点。”
“唉，总得留点钱……”
“这不过年吗。”
女人不再说话了，似乎在默默地拿着东西。男人“嘿嘿”地笑了两下，也没了声音。
他心里却不平静了。过年，啊……怎么就过年了……不过，的确是快过年了呢。家里的猪都已经肥头大耳的了，胀鼓鼓的肚子一看就全是油水！那些鸡呀鸭呀，喂了半年了——打新课本一发下来就开始喂，现在卖给那些好吃子鸡的人，准能有个好价钱——说不定还可以留一只过年吃！啊，那一定要烧着吃，加几个土豆和一把辣椒，该有多香……
夜越来越沉，白狗轻轻打起了鼾。他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走到大门口，怔怔地望着那条蜿蜒的公路……快过年了呀。
清晨的阳光肆意在湿润的空气里穿梭延。他被暖意挠得痒痒的，睁开了惺忪的眼。
“啪嗒啪嗒”，堂屋里传来奶奶趿拉着拖鞋忙来忙去的脚步声。他一个骨碌翻下床，麻利地穿上衣服。
“咋起这么早，我来我来！”他对奶奶说。
“嘿，今天大年三十咯！”奶奶满脸的皱纹都笑成了深深浅浅的印记，让他心里像被塞进了一盆火，暖到发烫。
整个上午，他进进出出，喂鸡鸭的时候哼着歌，扫地抹灰的时候咧着嘴，踩在长条凳上贴大红对联时，他还偷偷地亲了下那烫金的“和”字——多好啊，过年了！
临近黄昏，粗壮的烟囱也满足不了浓浓的炊烟出逃的欲望，成群结队的颗粒从每家每户的灶屋里漫出来，把天空搅得沸沸扬扬。他傻呵呵地笑着，盯紧了锅里诱人的鸡肉。趁奶奶不在，他又飞快地在油罐里舀了半调羹板油进锅；手指沾上了板油，便放在嘴里吮吸干净一多好啊，过年了！
夕阳像个守财奴似的，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最后的金子。他就着余晖摆好饭菜，五十瓦的白炽灯拼命发光发热。奶奶安静地坐在上席，独自喃喃。他把四个碗里都盛好饭，逐个摆好——忽然他听清了，奶奶千枯的唇齿间吐出的原来是：“儿啊，梅子啊，今天大年三十哦，莫忙了，快回家吃饭，一年到头啊总该团个圆……”
他乖乖地坐在一旁，清秀的脸上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平和。
爸，妈，过年了。多好啊，过年了。你们在城里还好吗？过年了啊。
忽然远远近近地响起了燃放烟花的声音，一簇一簇的姹紫嫣红在空中相互角力。这时他想起了课本里的一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他却呢喃道：“已是酒菜皆备齐，却话离人在何处。”
一回头，他发现奶奶的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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