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冬的散文

　　过了大雪节气，冬就真的来了，风刮在脸上像是要钻到皮肤里去，冰凉凉的感觉让我心生抗拒，然而，无论我怎样抗拒，冬每年都会如期而至，于是从数九天起，我就一天天数着日子过了，盼望九九八十一天尽九，那么春天也就不远了。

　　我如此惧怕冬天，想是源于幼时的记忆吧，身为农村的女孩子，纵使父母再百般疼爱，该受的生活教育还是不能免除的，就如冬天里，我得天天提着一篮子家人换下的衣服去河边清洗，望着冰冻三尺的河面，手还未伸出便已心生畏惧，待用棍子敲碎冰层真正接触水面时，彻骨的寒冷伴着呼啸的北风顿使我觉得如同身在炼狱。每每我洗完衣服委屈地将双手伸到父母面前撒娇时，一贯和颜悦色的父母只是面无表情地飘来一句：“等手冻的麻木了，就不觉的冷了。”然而这种寒冷并没锻炼我的意志，只是一味增加我对生活的畏缩和对自己的失望，我的畏缩笨拙常常连带着母亲也跟着失望，譬如在她每次教我缝那板实的棉花被时，我会把她整包的大针弄断到最后一根，她方才死心，然后便叹息：“这样下去，将来如何在婆家生存哦。”

　　母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女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不把农村那三十六般技艺都学会了，怎会在将来另立锅灶过好日子呢。遗憾的是，我始终会在冬天淘洗衣服的时候冻得内心凄凄惨惨戚戚，始终在母亲逼我缝被子时让她的一包针仅仅幸存一根，然后在她的叹息声里逃离，始终没有学会农村的三十六般技艺。大概母亲没有想到我将来有一天会离开农村，也没有想到农村生活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自来水再也不要去河边浸泡寒冷了，有了被套再也不要趴在地上捏着大针缝被子了，机械化的作业再也不要手提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冬，也没有以往冷了。

　　如果说我不喜欢冬天是源于记忆，那么我想在现实中不喜欢冬天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比如清晨就守在寒风里等客的三轮车师傅，比如菜市场里以卖鱼为生的商贩，因为寒冷，顾客往往会让他们将鱼清理干净了再带回去，于是他们的手便整天泡在冰冻里，比如某个路口顶着寒风卖烤山芋的老人……这种寒冷不是坐在空调房间里上班，坐着轿车下班的人能体会的，大概也是不愿去想象体会的，这些人的寒冷也只是这些人的寒冷而已。人们习惯一边抱怨物价的高涨，一边在挑选大白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一层层扒下外皮，全然没有看见那双在寒风里被冻的瑟瑟发抖的拿称的手，人们可以一边为《卖火柴的小女孩》留下同情的眼泪，一边于白天牵着打扮入时的小狗路过窝睡在路边风雪里的乞丐身边时视若无睹。冬，仅是一些人的冬天而已。

　　没有雪花的冬天仿佛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雪花营造寒冷也营造浪漫，人们对冬的体验，因了雪花而更进一层，或是喜悦的又或是悲伤的，总之令人难忘。然而造化有时会弄人，顷刻之间世界颠倒人世轮回，于是乎对冬的理解更为透彻。如在少女时代便才情外溢的谢道韫，在回应叔父谢安提问咏雪的时候应声而出：“未若柳絮因风起。”此时的她出身名门，生活安逸，冬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她浪漫情怀的点缀而已，未来对她而言该是如这漫天的飞雪般晶莹剔透吧，然而最终多舛的命运让她选择归隐生活，冬的浪漫情怀也只能停留在记忆里了，对逝去儿女的怀念会让她在晚年一点点地去感受到冬的冰冷。

　　《红楼梦》里众姐妹在芦雪庵里饮酒作诗，有凤姐开头的一句“一夜北风紧，”引出众姐妹的“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等句，事实上，再紧的北风也丝毫撼动不了屋中的暖意和笑意，宝玉乘兴踏雪寻梅更是为赋诗增添了雅兴，此时的风和雪已经成了风花雪月的浪漫。然而最终宝玉站在茫茫雪地里的那句：“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又道尽人间多少沧桑和悲凉。这倒和黛玉的“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意境是殊途同归了。冬，是需要切身体会的，否则就是皇帝老儿说的那句不关痛痒的话：“没有饭吃，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冬虽然看似无情，却也孕育着希望。“瑞雪兆丰年”嘛，皑皑白雪带来的是来年丰收的喜悦，没有冬，哪来的春暖花开呢。